第 7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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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2 章
惠帝驟然駕崩, 群臣烏壓壓跪了一地。
鐘聲陣陣，傳遍整座京城，百姓們停住腳步, 驚訝地望向行宮的方向。
瑞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, 他費盡心機鏟除太子和隸王，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, 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大夢一場空，連王爺之位都即將不保！
他心裏的怒火難以宣洩, 卻不敢去招惹其他人, 只能將怒火朝著無依無靠地趙環兒而去。
他怒目環視一周, 驀地站起來, 擡手直指趙環兒, “你敢弒君, 必須死！”
瑞王轉頭面向其他人, 將聲音拔高, “必須殺了此女！不然國法何在！天威何在！如果此例一開, 往後是不是人人都敢弒君？”
眾人面面相覷，皆有些猶豫, 那可是趙閣老的孫女，也是趙閣老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血脈，趙家滿門冤死，他們如何忍心！
趙環兒慢悠悠走下臺階，語氣無波無瀾, “大家不必為難, 我早就服了毒藥, 不用你們動手。”
大家陡然一驚。
“趙家祖訓，忠君愛國, 這四個字一直掛在趙家的匾額上，趙家遵循的是臣子之道，我趙環兒今日弒君，有違祖訓，不該再存活於世。”趙環兒神色輕松地彎唇一笑，“今日能讓他李惠死在我前面，我死的不冤。”
瑞王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楞，似乎不懂也不明白趙環兒為什麽寧死都要報仇，更不明白她為什麽報了仇後，為了所謂的臣子之道，竟然寧可自己去死。
趙環兒唇邊溢出鮮紅的血液，順著她尖尖的下巴蜿蜒而下，殷紅的顏色在她那張清麗的面龐上顯得極為刺目，眾人這才發現她手裏的絹帕不知何時已經被鮮血染紅，像極了天邊的晚霞。
鳳禾神色一震，飛快上前一步，還來不及把脈，趙環兒就軟到在她懷中，面無血色，額上滲出一層冷汗。
周圍驚呼連連，大家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趙環兒艱難的擡起頭，執著的望著臺階的方向，淩見徹送完李艋回來，從臺階上走上來，整個人背著光，陷在光暈裏，身影被拉得很長。
趙環兒渾身無力地靠在鳳禾懷裏，對鳳禾虛弱地笑了笑，靠在鳳禾耳邊，氣若游絲的說了一句話。
等淩見徹走到近前，她已經閉上雙眼，雙手垂落，癱軟在鳳禾懷裏。
淩見徹快步上前，面色震驚。
周圍眾人哀嘆聲不斷。
“紅顏薄命啊！”
“趙姑娘膽敢弒君，就算能活，也是茍延殘喘，倒不如死了痛快。”
“趙閣老一生忠君愛國，現在他的孫女以死明志，也算成全了忠孝二字。”
……
鳳禾眉心擰緊，手指摸到趙環兒袖子下細瘦的手腕上，感受著傳來的微弱脈搏，不動聲色的將袖子掩好，與淩見徹對視一眼。
“趙姑娘去了。”
……
走出行宮，街頭巷尾已經掛上白帆，惠帝薨逝的消息傳了出去，百姓們雖然錯愕萬分，臉上卻並無悲傷之色，甚至松了一口氣一般，眼中帶著希翼的神色，他們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下一位帝王，也許能讓他們過得更好。
鳳禾和淩見徹俯瞰著整個街景，心中松了一口氣，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平息這場風波，保住百姓的安寧，他們已經知足了。
世事難以十全十美，能夠將傷害降到最低就很好了。
現在的結果也許不是最好的，卻一定是對大家都好的。
寧芷姚從行宮裏跑出來，望著被官兵押走的寧荀，哭得眼睛紅腫，呆呆立在臺階上。
寧荀當年藏匿聖旨，乃是大罪，必須按律處理，惠帝雖然死了，但寧家、韓家、卞家等參與其中的人都要付出代價，一切待大理寺查清楚後會按照律法處理，誰都逃脫不了幹系。
淩見霄擔心地看著寧芷姚，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，小心翼翼問：“姚兒，你沒事吧？”
寧芷姚躲開他的手，回頭直視著他，眼中淚光閃動，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，所以你才用了那避子的法子？”
淩見霄眼神回避，躊躇道：“我只是猜到少凜想為太子翻案，其餘的事情並不知情，但我知道，寧家和皇後一榮俱榮、一損俱損，如果要跟皇上和皇後作對，就等同於跟寧家作對，早晚有一天淩家和寧家會站在一個對立面，我擔心你夾在中間，會左右為難……”
寧芷姚目中含淚，“我雖是閨閣女子，卻也能分清是非對錯，若是你的錯，我自會與你和離，若是我父親的錯，我自不會包庇徇私，莫非在你心裏我是是非不分之人？”
淩見霄急忙解釋，“姚兒，我只是怕……一旦淩家跟寧家站在對立面，我怕你會後悔，而且無人知道少凜能否翻案成功，淩家若是落難，我希望至少你還能有退路，所以我才想先不要孩子，等過幾年再說，這樣你做選擇的時候，至少可以不用為難。”
寧芷姚身體搖搖欲墜，“什麽退路？跟你和離，與淩家撇清幹系嗎？”
淩見霄嘴唇動了下，啞口無言。
寧芷姚睫毛顫了顫，咬著牙問：“那現在寧家出事，你要跟我和離嗎？”
“當然不會！”淩見霄急忙說著。
寧芷姚失魂落魄地質問：“既然你不會，你為何覺得我會？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淩見霄努力解釋，“我就是希望你好，希望你能有退路，希望你過好這一生，姚兒，我從來沒有置疑過你……”
寧芷姚捂住耳朵，大哭著跑遠，“我要靜靜，不準跟過來……”
淩見霄急的團團轉，想跟又不敢跟，躊躇地在原地走來走去。
淩見徹走過去，“什麽時候發現的？”
淩見霄皺眉，沈聲道：“我有次深夜回京，夜色太深，戴著鬥篷兜帽，你手下那個成東撞見我，匆匆把一封信交給我，不等我說話就喊著肚子疼往茅房的方向跑，我是你哥，長得可能跟你有兩分相像，他應該是沒看清認錯了人，我以為信是我的，就把信拆開了，發現了幾分端倪。”
事情原來是這樣暴露的，淩見徹心底暗罵了成東一聲，這信幸好沒交到別人手裏。
“阿嚏……”正在準備馬車的成東打了個噴嚏，疑惑地揉了揉鼻子。
“都怪我。”淩見霄抓了下頭發，愁道：“才剛把姚兒哄好，又惹她生氣了。”
淩見徹瞥他一眼，“智者多思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，即使你再聰明，也不能替別人做決定，包括二嫂，你總是走一步看百步，不如試試活在當下，人心是最難以琢磨的東西，有時候並不會順著你預想的方向前進。”
淩見霄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，神色懊惱，“現在怎麽辦？”
鳳禾無奈開口：“我去吧，正好跟她談談。”
淩見霄面露喜色，趕緊朝著鳳禾作揖，“如此就多謝郗姑娘了。”
鳳禾找到寧芷姚的時候，寧芷姚正站在橋頭上哭的傷心，手裏的繡帕都濡濕了。
她回頭見到鳳禾，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，目光閃躲，低低喚了一聲，“表妹……”
鳳禾走上橋頭，跟她一起看著不遠處的靜水湖面，荷花露出尖尖角，帶來一片清新爽意。
寧芷姚望著她，眼淚忽然像珠子一樣落下，“表妹，對不起……我不知道父親和姑母做了那些事，是寧家對不起你和大姑姑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，但只要你說，我就一定努力去做，就算你想要我的命都行。”
“我不需要補償，我只需要該得到報應的人付出代價，現在他們已經自食惡果，這些跟你無關，你不需要對我感到愧疚。”
寧芷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“怎麽能跟我無關，我是寧家人，從小到大享受著父親和姑母帶來的庇護和榮耀，可這一切原來都是以大姑姑的痛苦為代價換來的，我如何能安心享受這一切？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償還，我現在真的很怕，心裏很慌，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面對、該如何活下去。”
鳳禾轉頭看向她，“你這些年可有傷天害理？”
寧芷姚搖頭，“我平素雖然任性了一些，卻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。”
鳳禾又問：“你可曾蓄意加害過他人？”
“不曾，我就算再不講理，也不會無緣無故去害別人。”
鳳禾轉身面向她，正色道：“既然你不曾做過虧心事，自然可以坦坦蕩蕩的活著，父是父、子是子，父若好、子學之，父若惡、子避之，你應該汲取教訓，避免犯跟他同樣的錯誤，而不是把自己當個罪人。”
寧芷姚潸然淚下，突然對著鳳禾跪下，“表妹，我給你磕頭，我代爹爹給你磕頭，給姑父和大姑姑磕頭。”
鳳禾及時扶住她，看著她執拗的目光，沈默片刻道：“我爹三日後下葬，屆時我會把母親與他同葬，你若有心，不如去給他們上柱香。”
寧芷姚含淚點頭，“我當然要去，我就去他們墳前跪著。”
鳳禾把她扶起來，柔聲道：“表姐請起。”
寧芷姚動作一滯，眼眶激動的泛紅，突然擡手抱住她，“你肯認我這個姐姐，我好高興……我真是糊塗，跟你相處這麽久，明知道你叫鳳禾，明知道你長得有些像大姑姑，竟然沒想到你是我表妹。”
“誰能想到呢……”鳳禾輕嘆，明明毫不相關的兩個人，也沒人知道母親當年懷有身孕，誰又能想到她是母親的女兒呢。
寧芷姚悵然道：“如今想來，去邊關的路上，竟是我們姐妹三人唯一的相處時間，早知如此，我這個做姐姐的一定努力對你們好……”
鳳禾想起李蕊，心中也是酸澀，如果當年的一切都沒有發生，她、李蕊、寧芷姚也許可以一起長大，或許吵吵鬧鬧，或許爭爭搶搶，就如同京中其他的表姐妹一般，只可惜造化弄人。
她壓下心頭苦味，松開寧芷姚，勸道：“淩二公子很擔心你。”
寧芷姚眼底又溢出眼淚，抹了抹眼角，委屈道：“我知道是寧家做錯了事，不該怪他，可我就是忍不住生氣，他總是什麽都不跟我說，他自以為替我設想周到，可他怎麽知道我想要什麽？我有自己的判斷，我會自己選，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斷，只要他沒有做錯事，我就不會怪他，更不會離開他，他應該相信我。”
“夫妻相處，本就是需要一點點磨合，他不曾跟你說過他所擔憂之事，你又可曾告訴過他，你想要什麽？”
寧芷姚微怔，思考片刻，遲疑道：“其實我總是擔心他不喜歡我，畢竟是我先喜歡上他的，這才是我與他之間的癥結所在，我不敢跟他說太多，怕他覺得我貪心……”
鳳禾無奈道：“正因為他愛你，才會生憂、生怖，處處為你設想，你們該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，把你的擔憂和害怕說給他聽。”
寧芷姚想了想，輕輕點頭，“好，經歷了這麽多事，我明白自己不該隨便發脾氣，會跟他好好談談，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麽？”
“如今寧家遭難，我成了罪人之女，我怕會拖累他……”寧芷姚眉眼低垂，雙手交疊在一起，擔憂地抿緊唇角。
鳳禾問：“你與他過了這麽多年，難道還不相信他的為人嗎？”
寧芷姚想了想，豁然開朗，“我差點忘了，我當初喜歡上的那個人，本來就是極好的人。”
*
回到郗家，府裏上下已經掛上白布，郗錚的棺柩安靜的放置在大堂裏，府裏一片哀慟，郗老夫人暈了一場，現在剛醒過來，精神稍微恢覆了一些。
鳳禾換上孝服，跟郗行止一起守在靈堂前，她望著棺柩的方向，眼眶紅彤彤的，神色有些怔然。
昨日她還不知道生父是誰，今日生父已經離她遠去。
短短一日，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如今一切塵埃落定，她心底遲緩的蔓延上無盡的苦痛和悲傷，還有一絲絲茫然。
郗行止站在她身側，望著院子裏的柿子樹，輕聲道：“枝葉已經發芽了，今年我們一起摘柿子。”
鳳禾輕輕頷首，跟他一起望向院子裏冒著綠芽的柿子樹，想到這棵樹是當年母親和父親一起種下的，忍不住生出一絲覆雜的情緒，既覺得溫暖，又覺得失落。
郗行止轉過頭，神色溫柔地看向她，“父親和母親雖然不在了，但我們還在，我們是他們生命的延續，我們要好好活下去，才能不辜負他們的期望，他們希望我們隨心自在，那我們便如他們期望那般活著，他們如果泉下有知，一定會感到欣慰的。”
鳳禾垂下眼簾，“我明白。”
郗行止望著她稚嫩的臉龐，鄭重說：“以後大哥會好好照顧你。”
鳳禾知道他不善言辭，能說出這番話已是不易，不由露出一絲淺笑，點了點頭。
郗老夫人在旁邊握著鳳禾的手，看著這個失而覆得的孫女，不由淚眼朦朧，越看越覺得遺憾，如果孫女能在她身邊長大，那該有多好。
她以前就很喜歡鳳禾，莫名覺得親近，現在得知鳳禾是她的孫女，就更喜歡了，一顆心鼓鼓脹脹的，手足無措，不知道該怎麽對鳳禾好。
鳳禾觸及到祖母溫暖的目光，心中泛暖，撒嬌的靠到她懷中，“祖母，您要保重身體，好讓我多多陪伴您，彌補這些年的時光。”
“誒！好……”郗老夫人擦了擦眼淚，本來因為兒子亡故而生出死念的心漸漸重新恢覆活力，她要多陪孫女幾年，讓孫女知道，她也是有人疼的。
郗家大門打開，淩見徹是第一個趕來的賓客，他換了一身黑色素服，腰間系著白帶，神色肅穆，恭敬地上了一炷香，鞠躬後跪下行禮。
“這……”郗老夫人沒料到他會行如此大禮，吃驚地看了看旁邊郗行止和鳳禾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郗行止輕嗤了一聲：“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，又名不正言不順，他恐怕都想直接換上孝服了。”
郗老夫人更吃驚了。
鳳禾輕輕晃了晃郗老夫人的手，臉上露出一抹羞赧。
郗老夫人明白過來，驚訝的眨了下眼睛，沒想到她年到八十，不但多了個孫女，還這麽快就多了個孫女婿！
她腰桿不自覺挺直了幾分，心裏暗暗下定決心，她必須得努力多活幾年，要給孫女好好準備嫁妝！萬不能讓孫女再受委屈。
淩見徹走到近前，又跪下端端正正的給郗老夫人行了個禮，“老夫人，小子少凜，給您見禮了。”
“好……”郗老夫人親自將他扶起來，見他一表人才，行事穩重，自是十分滿意，遺憾道：“阿錚過世前若能見到你就好了。”
郗行止在旁邊撇了下嘴：“還是別讓爹見了，不然容易合不上眼。”
淩見徹擡頭望過去，“……”
郗行止皺眉與他對視，還瞪了兩眼。
不知道怎的，此人變成他妹夫之後，他就越看越不順眼。
自家妹妹才剛認回來，他淩少凜就想把人拐走！
郗行止越想眉心皺得越緊，早點知道阿禾是他妹妹就好了，白白讓這小子有了可乘之機，撿了一個大便宜。
淩見徹沈默片刻，挑釁的揚了下眉梢，皮笑肉不笑道：“大哥，以後請多關照。”
郗行止聽到他的稱呼，表情霎時像吞了只蒼蠅，不上不下的，偏偏他還不能辯駁，不然以淩見徹的性子，他只要問上一句為什麽這麽叫他，淩見徹就能借梯爬說出更氣人的話來。
郗行止甩了甩袖子，輕哼一聲，背過身去。
鳳禾假裝沒聽見沒看見，努力置身事外，堅決不摻合兩個幼稚男人的鬥氣。
淩見徹往鳳禾另一邊一站，跟他們一起迎客，郗行止睨了他好幾眼，他都無動於衷。
礙於在父親的棺柩前，郗行止只能忍著。
很快就有賓客到了，鳳禾微微松了一口氣，同時有些驚訝。
她以為今日發生了這麽多事，惠帝又剛剛薨逝，很多大臣都不會過來，可沒想到大家陸陸續續都到了，就連幾名走路顫顫巍巍的老臣子也來上了一炷香。
郗老夫人感動的嘆息一聲，帶著他們上前見禮，郗家是名門望族，底蘊豐厚，一切按規矩行事。
淩家眾人是一起到的，寧芷姚和淩見霄之間的矛盾應該已經說開，兩夫妻相安無事的並肩而行，淩伯宗整個人看起來還有些恍惚，似乎沒從剛才的行宮對峙中緩過來。
府內人越來越多，郗行止坦然把鳳禾介紹給親朋，只說是自己遺落在外多年的親妹妹，有些人不知真相，雖然驚訝卻沒有多問。
從今日起，大家都知道，郗家多了位嫡女，名喚郗鳳禾，記在族譜上，寫在郗錚和寧芙之下，跟兄長郗行止挨在一行，為郗國公夫婦的嫡親女兒。
……
郗錚出殯這日，郗鳳禾和郗行止將他與母親一起合葬於祖墳，郗鳳禾親手在墓碑上寫下母親的名字，一筆一劃，每一個字都寫的極為認真。
她苦苦追尋這麽久，一切終於塵埃落定。
寧芷姚跪在地上磕了一個又一個響頭，差點哭暈過去，淩見霄好不容易才把她拉走。
眾人離開後，郗鳳禾和郗行止站在墓碑前，聽著林中沙沙樹葉聲，鄭重跪到墓碑前。
郗鳳禾眼中含淚，擡手輕撫墓碑上父母的名字，眼中有眷戀，有不舍，還有遺憾。
一切終於水落石出，可他們一家人再無團聚之日。
郗行止啞聲道：“你做的很好，如果不是你，就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日，是我無能，不知道母親和親妹在受苦，還差點助紂為虐……”
郗鳳禾努力將眼淚忍回去，“都過去了，不怪你，當年你還太小，只怪作惡的人。”
淩見徹在他們旁邊跪下，擡手往銅盆裏添紙，低聲道：“如今大仇得報，就讓往事隨風吧。”
郗行止輕輕點頭。
“不。”郗鳳禾搖頭，目光堅定地看著銅盆裏的火光，“還有一個人。”
淩見徹和郗行止同時一怔。
是了，還有罪魁禍首寧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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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帝驟然駕崩, 群臣烏壓壓跪了一地。
鐘聲陣陣，傳遍整座京城，百姓們停住腳步, 驚訝地望向行宮的方向。
瑞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, 他費盡心機鏟除太子和隸王，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, 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大夢一場空，連王爺之位都即將不保！
他心裏的怒火難以宣洩, 卻不敢去招惹其他人, 只能將怒火朝著無依無靠地趙環兒而去。
他怒目環視一周, 驀地站起來, 擡手直指趙環兒, “你敢弒君, 必須死！”
瑞王轉頭面向其他人, 將聲音拔高, “必須殺了此女！不然國法何在！天威何在！如果此例一開, 往後是不是人人都敢弒君？”
眾人面面相覷，皆有些猶豫, 那可是趙閣老的孫女，也是趙閣老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血脈，趙家滿門冤死，他們如何忍心！
趙環兒慢悠悠走下臺階，語氣無波無瀾, “大家不必為難, 我早就服了毒藥, 不用你們動手。”
大家陡然一驚。
“趙家祖訓，忠君愛國, 這四個字一直掛在趙家的匾額上，趙家遵循的是臣子之道，我趙環兒今日弒君，有違祖訓，不該再存活於世。”趙環兒神色輕松地彎唇一笑，“今日能讓他李惠死在我前面，我死的不冤。”
瑞王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楞，似乎不懂也不明白趙環兒為什麽寧死都要報仇，更不明白她為什麽報了仇後，為了所謂的臣子之道，竟然寧可自己去死。
趙環兒唇邊溢出鮮紅的血液，順著她尖尖的下巴蜿蜒而下，殷紅的顏色在她那張清麗的面龐上顯得極為刺目，眾人這才發現她手裏的絹帕不知何時已經被鮮血染紅，像極了天邊的晚霞。
鳳禾神色一震，飛快上前一步，還來不及把脈，趙環兒就軟到在她懷中，面無血色，額上滲出一層冷汗。
周圍驚呼連連，大家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趙環兒艱難的擡起頭，執著的望著臺階的方向，淩見徹送完李艋回來，從臺階上走上來，整個人背著光，陷在光暈裏，身影被拉得很長。
趙環兒渾身無力地靠在鳳禾懷裏，對鳳禾虛弱地笑了笑，靠在鳳禾耳邊，氣若游絲的說了一句話。
等淩見徹走到近前，她已經閉上雙眼，雙手垂落，癱軟在鳳禾懷裏。
淩見徹快步上前，面色震驚。
周圍眾人哀嘆聲不斷。
“紅顏薄命啊！”
“趙姑娘膽敢弒君，就算能活，也是茍延殘喘，倒不如死了痛快。”
“趙閣老一生忠君愛國，現在他的孫女以死明志，也算成全了忠孝二字。”
……
鳳禾眉心擰緊，手指摸到趙環兒袖子下細瘦的手腕上，感受著傳來的微弱脈搏，不動聲色的將袖子掩好，與淩見徹對視一眼。
“趙姑娘去了。”
……
走出行宮，街頭巷尾已經掛上白帆，惠帝薨逝的消息傳了出去，百姓們雖然錯愕萬分，臉上卻並無悲傷之色，甚至松了一口氣一般，眼中帶著希翼的神色，他們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下一位帝王，也許能讓他們過得更好。
鳳禾和淩見徹俯瞰著整個街景，心中松了一口氣，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平息這場風波，保住百姓的安寧，他們已經知足了。
世事難以十全十美，能夠將傷害降到最低就很好了。
現在的結果也許不是最好的，卻一定是對大家都好的。
寧芷姚從行宮裏跑出來，望著被官兵押走的寧荀，哭得眼睛紅腫，呆呆立在臺階上。
寧荀當年藏匿聖旨，乃是大罪，必須按律處理，惠帝雖然死了，但寧家、韓家、卞家等參與其中的人都要付出代價，一切待大理寺查清楚後會按照律法處理，誰都逃脫不了幹系。
淩見霄擔心地看著寧芷姚，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，小心翼翼問：“姚兒，你沒事吧？”
寧芷姚躲開他的手，回頭直視著他，眼中淚光閃動，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，所以你才用了那避子的法子？”
淩見霄眼神回避，躊躇道：“我只是猜到少凜想為太子翻案，其餘的事情並不知情，但我知道，寧家和皇後一榮俱榮、一損俱損，如果要跟皇上和皇後作對，就等同於跟寧家作對，早晚有一天淩家和寧家會站在一個對立面，我擔心你夾在中間，會左右為難……”
寧芷姚目中含淚，“我雖是閨閣女子，卻也能分清是非對錯，若是你的錯，我自會與你和離，若是我父親的錯，我自不會包庇徇私，莫非在你心裏我是是非不分之人？”
淩見霄急忙解釋，“姚兒，我只是怕……一旦淩家跟寧家站在對立面，我怕你會後悔，而且無人知道少凜能否翻案成功，淩家若是落難，我希望至少你還能有退路，所以我才想先不要孩子，等過幾年再說，這樣你做選擇的時候，至少可以不用為難。”
寧芷姚身體搖搖欲墜，“什麽退路？跟你和離，與淩家撇清幹系嗎？”
淩見霄嘴唇動了下，啞口無言。
寧芷姚睫毛顫了顫，咬著牙問：“那現在寧家出事，你要跟我和離嗎？”
“當然不會！”淩見霄急忙說著。
寧芷姚失魂落魄地質問：“既然你不會，你為何覺得我會？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淩見霄努力解釋，“我就是希望你好，希望你能有退路，希望你過好這一生，姚兒，我從來沒有置疑過你……”
寧芷姚捂住耳朵，大哭著跑遠，“我要靜靜，不準跟過來……”
淩見霄急的團團轉，想跟又不敢跟，躊躇地在原地走來走去。
淩見徹走過去，“什麽時候發現的？”
淩見霄皺眉，沈聲道：“我有次深夜回京，夜色太深，戴著鬥篷兜帽，你手下那個成東撞見我，匆匆把一封信交給我，不等我說話就喊著肚子疼往茅房的方向跑，我是你哥，長得可能跟你有兩分相像，他應該是沒看清認錯了人，我以為信是我的，就把信拆開了，發現了幾分端倪。”
事情原來是這樣暴露的，淩見徹心底暗罵了成東一聲，這信幸好沒交到別人手裏。
“阿嚏……”正在準備馬車的成東打了個噴嚏，疑惑地揉了揉鼻子。
“都怪我。”淩見霄抓了下頭發，愁道：“才剛把姚兒哄好，又惹她生氣了。”
淩見徹瞥他一眼，“智者多思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，即使你再聰明，也不能替別人做決定，包括二嫂，你總是走一步看百步，不如試試活在當下，人心是最難以琢磨的東西，有時候並不會順著你預想的方向前進。”
淩見霄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，神色懊惱，“現在怎麽辦？”
鳳禾無奈開口：“我去吧，正好跟她談談。”
淩見霄面露喜色，趕緊朝著鳳禾作揖，“如此就多謝郗姑娘了。”
鳳禾找到寧芷姚的時候，寧芷姚正站在橋頭上哭的傷心，手裏的繡帕都濡濕了。
她回頭見到鳳禾，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，目光閃躲，低低喚了一聲，“表妹……”
鳳禾走上橋頭，跟她一起看著不遠處的靜水湖面，荷花露出尖尖角，帶來一片清新爽意。
寧芷姚望著她，眼淚忽然像珠子一樣落下，“表妹，對不起……我不知道父親和姑母做了那些事，是寧家對不起你和大姑姑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，但只要你說，我就一定努力去做，就算你想要我的命都行。”
“我不需要補償，我只需要該得到報應的人付出代價，現在他們已經自食惡果，這些跟你無關，你不需要對我感到愧疚。”
寧芷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“怎麽能跟我無關，我是寧家人，從小到大享受著父親和姑母帶來的庇護和榮耀，可這一切原來都是以大姑姑的痛苦為代價換來的，我如何能安心享受這一切？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償還，我現在真的很怕，心裏很慌，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面對、該如何活下去。”
鳳禾轉頭看向她，“你這些年可有傷天害理？”
寧芷姚搖頭，“我平素雖然任性了一些，卻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。”
鳳禾又問：“你可曾蓄意加害過他人？”
“不曾，我就算再不講理，也不會無緣無故去害別人。”
鳳禾轉身面向她，正色道：“既然你不曾做過虧心事，自然可以坦坦蕩蕩的活著，父是父、子是子，父若好、子學之，父若惡、子避之，你應該汲取教訓，避免犯跟他同樣的錯誤，而不是把自己當個罪人。”
寧芷姚潸然淚下，突然對著鳳禾跪下，“表妹，我給你磕頭，我代爹爹給你磕頭，給姑父和大姑姑磕頭。”
鳳禾及時扶住她，看著她執拗的目光，沈默片刻道：“我爹三日後下葬，屆時我會把母親與他同葬，你若有心，不如去給他們上柱香。”
寧芷姚含淚點頭，“我當然要去，我就去他們墳前跪著。”
鳳禾把她扶起來，柔聲道：“表姐請起。”
寧芷姚動作一滯，眼眶激動的泛紅，突然擡手抱住她，“你肯認我這個姐姐，我好高興……我真是糊塗，跟你相處這麽久，明知道你叫鳳禾，明知道你長得有些像大姑姑，竟然沒想到你是我表妹。”
“誰能想到呢……”鳳禾輕嘆，明明毫不相關的兩個人，也沒人知道母親當年懷有身孕，誰又能想到她是母親的女兒呢。
寧芷姚悵然道：“如今想來，去邊關的路上，竟是我們姐妹三人唯一的相處時間，早知如此，我這個做姐姐的一定努力對你們好……”
鳳禾想起李蕊，心中也是酸澀，如果當年的一切都沒有發生，她、李蕊、寧芷姚也許可以一起長大，或許吵吵鬧鬧，或許爭爭搶搶，就如同京中其他的表姐妹一般，只可惜造化弄人。
她壓下心頭苦味，松開寧芷姚，勸道：“淩二公子很擔心你。”
寧芷姚眼底又溢出眼淚，抹了抹眼角，委屈道：“我知道是寧家做錯了事，不該怪他，可我就是忍不住生氣，他總是什麽都不跟我說，他自以為替我設想周到，可他怎麽知道我想要什麽？我有自己的判斷，我會自己選，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斷，只要他沒有做錯事，我就不會怪他，更不會離開他，他應該相信我。”
“夫妻相處，本就是需要一點點磨合，他不曾跟你說過他所擔憂之事，你又可曾告訴過他，你想要什麽？”
寧芷姚微怔，思考片刻，遲疑道：“其實我總是擔心他不喜歡我，畢竟是我先喜歡上他的，這才是我與他之間的癥結所在，我不敢跟他說太多，怕他覺得我貪心……”
鳳禾無奈道：“正因為他愛你，才會生憂、生怖，處處為你設想，你們該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，把你的擔憂和害怕說給他聽。”
寧芷姚想了想，輕輕點頭，“好，經歷了這麽多事，我明白自己不該隨便發脾氣，會跟他好好談談，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麽？”
“如今寧家遭難，我成了罪人之女，我怕會拖累他……”寧芷姚眉眼低垂，雙手交疊在一起，擔憂地抿緊唇角。
鳳禾問：“你與他過了這麽多年，難道還不相信他的為人嗎？”
寧芷姚想了想，豁然開朗，“我差點忘了，我當初喜歡上的那個人，本來就是極好的人。”
*
回到郗家，府裏上下已經掛上白布，郗錚的棺柩安靜的放置在大堂裏，府裏一片哀慟，郗老夫人暈了一場，現在剛醒過來，精神稍微恢覆了一些。
鳳禾換上孝服，跟郗行止一起守在靈堂前，她望著棺柩的方向，眼眶紅彤彤的，神色有些怔然。
昨日她還不知道生父是誰，今日生父已經離她遠去。
短短一日，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如今一切塵埃落定，她心底遲緩的蔓延上無盡的苦痛和悲傷，還有一絲絲茫然。
郗行止站在她身側，望著院子裏的柿子樹，輕聲道：“枝葉已經發芽了，今年我們一起摘柿子。”
鳳禾輕輕頷首，跟他一起望向院子裏冒著綠芽的柿子樹，想到這棵樹是當年母親和父親一起種下的，忍不住生出一絲覆雜的情緒，既覺得溫暖，又覺得失落。
郗行止轉過頭，神色溫柔地看向她，“父親和母親雖然不在了，但我們還在，我們是他們生命的延續，我們要好好活下去，才能不辜負他們的期望，他們希望我們隨心自在，那我們便如他們期望那般活著，他們如果泉下有知，一定會感到欣慰的。”
鳳禾垂下眼簾，“我明白。”
郗行止望著她稚嫩的臉龐，鄭重說：“以後大哥會好好照顧你。”
鳳禾知道他不善言辭，能說出這番話已是不易，不由露出一絲淺笑，點了點頭。
郗老夫人在旁邊握著鳳禾的手，看著這個失而覆得的孫女，不由淚眼朦朧，越看越覺得遺憾，如果孫女能在她身邊長大，那該有多好。
她以前就很喜歡鳳禾，莫名覺得親近，現在得知鳳禾是她的孫女，就更喜歡了，一顆心鼓鼓脹脹的，手足無措，不知道該怎麽對鳳禾好。
鳳禾觸及到祖母溫暖的目光，心中泛暖，撒嬌的靠到她懷中，“祖母，您要保重身體，好讓我多多陪伴您，彌補這些年的時光。”
“誒！好……”郗老夫人擦了擦眼淚，本來因為兒子亡故而生出死念的心漸漸重新恢覆活力，她要多陪孫女幾年，讓孫女知道，她也是有人疼的。
郗家大門打開，淩見徹是第一個趕來的賓客，他換了一身黑色素服，腰間系著白帶，神色肅穆，恭敬地上了一炷香，鞠躬後跪下行禮。
“這……”郗老夫人沒料到他會行如此大禮，吃驚地看了看旁邊郗行止和鳳禾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郗行止輕嗤了一聲：“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，又名不正言不順，他恐怕都想直接換上孝服了。”
郗老夫人更吃驚了。
鳳禾輕輕晃了晃郗老夫人的手，臉上露出一抹羞赧。
郗老夫人明白過來，驚訝的眨了下眼睛，沒想到她年到八十，不但多了個孫女，還這麽快就多了個孫女婿！
她腰桿不自覺挺直了幾分，心裏暗暗下定決心，她必須得努力多活幾年，要給孫女好好準備嫁妝！萬不能讓孫女再受委屈。
淩見徹走到近前，又跪下端端正正的給郗老夫人行了個禮，“老夫人，小子少凜，給您見禮了。”
“好……”郗老夫人親自將他扶起來，見他一表人才，行事穩重，自是十分滿意，遺憾道：“阿錚過世前若能見到你就好了。”
郗行止在旁邊撇了下嘴：“還是別讓爹見了，不然容易合不上眼。”
淩見徹擡頭望過去，“……”
郗行止皺眉與他對視，還瞪了兩眼。
不知道怎的，此人變成他妹夫之後，他就越看越不順眼。
自家妹妹才剛認回來，他淩少凜就想把人拐走！
郗行止越想眉心皺得越緊，早點知道阿禾是他妹妹就好了，白白讓這小子有了可乘之機，撿了一個大便宜。
淩見徹沈默片刻，挑釁的揚了下眉梢，皮笑肉不笑道：“大哥，以後請多關照。”
郗行止聽到他的稱呼，表情霎時像吞了只蒼蠅，不上不下的，偏偏他還不能辯駁，不然以淩見徹的性子，他只要問上一句為什麽這麽叫他，淩見徹就能借梯爬說出更氣人的話來。
郗行止甩了甩袖子，輕哼一聲，背過身去。
鳳禾假裝沒聽見沒看見，努力置身事外，堅決不摻合兩個幼稚男人的鬥氣。
淩見徹往鳳禾另一邊一站，跟他們一起迎客，郗行止睨了他好幾眼，他都無動於衷。
礙於在父親的棺柩前，郗行止只能忍著。
很快就有賓客到了，鳳禾微微松了一口氣，同時有些驚訝。
她以為今日發生了這麽多事，惠帝又剛剛薨逝，很多大臣都不會過來，可沒想到大家陸陸續續都到了，就連幾名走路顫顫巍巍的老臣子也來上了一炷香。
郗老夫人感動的嘆息一聲，帶著他們上前見禮，郗家是名門望族，底蘊豐厚，一切按規矩行事。
淩家眾人是一起到的，寧芷姚和淩見霄之間的矛盾應該已經說開，兩夫妻相安無事的並肩而行，淩伯宗整個人看起來還有些恍惚，似乎沒從剛才的行宮對峙中緩過來。
府內人越來越多，郗行止坦然把鳳禾介紹給親朋，只說是自己遺落在外多年的親妹妹，有些人不知真相，雖然驚訝卻沒有多問。
從今日起，大家都知道，郗家多了位嫡女，名喚郗鳳禾，記在族譜上，寫在郗錚和寧芙之下，跟兄長郗行止挨在一行，為郗國公夫婦的嫡親女兒。
……
郗錚出殯這日，郗鳳禾和郗行止將他與母親一起合葬於祖墳，郗鳳禾親手在墓碑上寫下母親的名字，一筆一劃，每一個字都寫的極為認真。
她苦苦追尋這麽久，一切終於塵埃落定。
寧芷姚跪在地上磕了一個又一個響頭，差點哭暈過去，淩見霄好不容易才把她拉走。
眾人離開後，郗鳳禾和郗行止站在墓碑前，聽著林中沙沙樹葉聲，鄭重跪到墓碑前。
郗鳳禾眼中含淚，擡手輕撫墓碑上父母的名字，眼中有眷戀，有不舍，還有遺憾。
一切終於水落石出，可他們一家人再無團聚之日。
郗行止啞聲道：“你做的很好，如果不是你，就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日，是我無能，不知道母親和親妹在受苦，還差點助紂為虐……”
郗鳳禾努力將眼淚忍回去，“都過去了，不怪你，當年你還太小，只怪作惡的人。”
淩見徹在他們旁邊跪下，擡手往銅盆裏添紙，低聲道：“如今大仇得報，就讓往事隨風吧。”
郗行止輕輕點頭。
“不。”郗鳳禾搖頭，目光堅定地看著銅盆裏的火光，“還有一個人。”
淩見徹和郗行止同時一怔。
是了，還有罪魁禍首寧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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